01

赵聪昨天给我打了电话，我很惊诧，二十多年没有见了，然而我们到步入中年时能有这么一段联系，实属不易。

赵聪与我从小学到初中，一起相伴走过了青少年漫长的九年时光，他说我的电话是他从他爸那里得到的。

他父亲，我中学一年级的语文老师，是我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人。我时常记得他脸上浅浅的微笑和那一直对我鼓励赞许的眼神。也正因如此，当我的书《王梦恕传》在人民出版社出版后，我最先想到的是给他和赵体册老师各寄一本，也仅是我唯一寄出的两本书，因为没有他们当年对我的鼓励与教导，我绝不会在今天还能靠文字来吃饭。

乡下人，对先生历来是崇拜和敬重的，当年整个古楼乡的人都以子女能投入他的门下而备感幸运。都知道，赵老师教得好，人又很正，分班时我却没能分到他的班，因为我的家没有什么显赫的背景与关系，但却有幸，他任我们的语文老师。

赵老师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语文课，就深深的打动和震憾了我。先是自我介绍后，便谈起中国文学之美，用那温婉的语调十分流利的朗诵了《罗敷》：“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那份平静，那份从容，那份中国文人特有的气质与风采，深深地吸引了我，特别是朗颂完后对罗敷美貌的解读让我醍醐灌顶，世间还如此美丽的文字，世间还如此美丽的女子，世界还有这样一种委婉含蓄的表达方式却能彰显出女性之大美，世间还有人能把这么美丽的女子用如此美丽的语言告诉这些懵懂的孩子，启发了他们美的审视观。一堂课下来，我已对这个清瘦温和的先生五体投地了。

02

从小学，我就喜欢看课外读物，加上赵体册老师也常肯定我的写作，我一直以来便喜欢语文，现在有了这样的另一位赵老师，上语文课便成了我的渴望。我常常陶醉在他给我们讲的中国文学之美，更快乐在我与他在对课文理解的同步默契之上。记得一次是全县赛课，赵老师讲的是《琅琊山五壮士》，中间有一个情节，大约是一名战士看到敌人渐渐的临近，他将手缓缓的举起，后果断的重重的挥下，发出战斗的命令：打！

赵老师此时提问了：为什么作者会对这个动作描写得这么细，还给了特写？

这样的问题对于一群十三四岁的农村少年是有难度的，但我勇敢的举起手来，是当时班里唯一举手的一个同学，赵老师微笑着向我点了一头，默许我站起来回答。

由于长期以来在课堂上能与赵老师有良好的互动，我们师生之间配合得十分默契，我也敢大胆的回答：“老师，我看过的所有打仗的电影中，几乎都有书上描写的这个镜头。我想，大约是战斗十分的紧张，十分重要，作出战斗的决定需要谨慎思考，同时又要告诉战友们需要果敢的决心，所以这样的一个动作是人的本能反应，同时也是他整个心理变化的一种反应。”

发言刚完，听课的所有老师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赵老师笑了，眼里全是欣慰与赞许，我知道这是他最满意的答案，这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学生的作答，那毕竟是他的公开课呀。

和赵老师这一年的师生情让我终生难忘，我想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从学习中得到了快乐吧？

但，到了初中二年级，赵老师除了要带他的主任班还要带复习班冲刺中考，教学任务太重，不能再带我们的课了，教我们的是一位从小学抽调上来的刘老师。

我和刘老师的第一次作文课便十分不愉快。

我满怀信心地上交了一篇作文，以期博得新老师的好感！结果，作文本发下来了，我看到刘老师并没有修改只在作文的最后批了四个字：抄袭可耻！

我蒙受奇耻大辱、更遭受了不白之冤。

03

在课堂上我们再也无法形成思维的同步与默契，有了争执，刘老师总是固执己见，言之凿凿，不容有异议。有一次，我拿出了一本参考书，反驳他说，书上是这么说的。刘老师竟然说：“哦，那就依照书上说的吧。”我失望之极，加上他是班主任，我此时的个头比他还要高，更加看不起他，也再无心思好好上课，于是我便成了班上的坏孩子。

让我成为坏孩子的还有一位姓严的老师，他教数学，走上课堂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姓严，管得也严，所以他们都叫我二严。说这话时满脸的杀气。

乡下的孩子，越是惧怕谁，越是想讨好谁，这是一位少年唯一能抗拒恐惧的办法。

其实我很想成为一名好的学生，受同学尊重，有老师喜爱。

当时我们班上有很多复读生，他们都是从初三读满后再回到初一，实力是我们没法比的，我从小学的前几名一到班上就成了十几名了，除了赵老师外，别的任课老师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前几名的学生，我很失落，我下定决心要追赶他们、甚至超越他们。

我观察、我学习，我以他们为榜样！我发现，那几名复读生常常提前作完了老师还没有讲的课的练习题，那位姓严的老师在班上大加赞扬。我也想得到表扬，于是我也开始预习，开始赶着做前面的题。农村中学的自习课，跟卖猪儿市场没有什么区别，那个数学的自习课上，姓严的老师来了，看到我倒是很认真的在做习题，便拿过了本子，我期许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赵老师脸上那样温暖的笑容。但严老师的脸，很快冷变阴，由阴变成乌云密布，直至电闪雷鸣。突然，他将作业本“啪”的一把甩在我的脸上，一耳光扇在我的脸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还没停手，提起我的衣领，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我像皮球一样滚到教室的角落，他追上来抄起教室后面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打来。

从此后，我怕见到他，怕上他的数学课，以至于小学时的数学尖子到他这里，每次考及格都困难。我的厄运还没有结束，那年期末考试，我只考到全班第十五名，又是严老师到我们村送通知单，严老师在村里打完麻将后告诉我的母亲，说我在学校穿得像要饭的，不爱卫生，不爱学习，是个很没教养的孩子。

当时，家里很穷，一年置办不了一套新衣服，男孩儿天性顽皮，好动，经常，那长年顶着穿在身上的衣服经常挂破，撕坏。脸还脏兮兮的，冬天里冷风一吹，鼻涕直往地上掉，形象确实不雅！严老师这样把我一描述，大大的伤害了我母亲的自尊。那晚，母亲给我煮了一碗猪油挂面后，在父亲的协助下，将我捆了起来，打断了三根荆条，让我体无完肤，打得我在地上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不动地躺到冰凉的地板上直到半夜，最后爬到了床上睡了三天不能动弹，以至于春节我都没脸出门见人。

从此我就成了古楼初级中学里的破罐子，学习再也不是我的主业，打架、欺负同学便是让我成名学校的唯一手段。

校园里，我经常还是碰见赵老师，一开始他仍关心我的学习，但我常常以沉默来回答，到了最后，我便躲着他。

04

到了初三末期，南充市举行了一次全市奥林匹克作文大赛，赵老师找到我，让我报名参赛。斯时我也臭名远扬，但找到我那天，他阴郁的眼神里仍对我充满希望，说：华位，你的作文底子和文学天赋我知道，这次你报名吧，我一定让你能参赛的。

那种鼓励让我找回了自信与晴空，更重要的是我无法也不忍辜负他期待的眼神。

参赛那天，正好是赵老师监我所在的考场，他来来回回的走在教室里的过道，只要到我身边便会停下脚步，看看我的写作情况。我抬头看他时，总能见到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那次的作文题目是《为了祖国的明天》，看着赵老师，想起了我的小学赵体册老师，他们为建中心小学奔走于县教委和镇政府的艰辛，好老师身上的影子总是相同的，都那么的亲切慈祥，我将对赵国俊老师与赵体册老师的尊敬与感情倾注于笔端。

于是这篇参赛作文，我一气呵成，情真意切，行文流畅，立意高远，选题独特，紧扣主题，得到了满分。

赵老师很快把这篇作文寄到市大赛主委会，我夺得了一等奖。

至今无法忘记赵老师告诉我喜讯的那一幕，他拉过我，对我说：“华位，我知道你就是能行，这次可是给我们学校争光了呀。”

为此，学校在开大会的时候，对我进行了表彰，是赵老师亲自为了颁发的奖状和证书，并奖励了我一支依金钢笔。可惜这么多年过去，那只钢笔早也丢失了，但不能丢失的是对赵老师最温暖的回忆。

带着挫败与荣誉，带着伤痛与幸福，我离开了古楼中学，上高中，到了河南洛阳就读交通系统学校，参加工作，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我一直无法忘记赵老师。

一直无法忘记他那淡淡的微笑与对我的鼓励，这份温暖与这份鼓励缘于赵老师对自己职业的忠诚与对孩子的爱心，却成就了一个农村少年的成长之路。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手不释卷，学习，写作，终于有机会靠自己的写作在单位展露头角，也获得了给全国知名院士写传记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我的乡村，见到我的恩师，包括刘老师和严老师，我会告诉他们，老师的微笑与鼓励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是多么的重要。我并不是还记得他们当年对我的伤害，这在山村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一个农村的孩子要走出山乡是多么的不易，他们是那么的坚强却又是那么的脆弱！

在今年夏天，我终于找到了赵老师的电话，很高兴去打过去问候他，赵老师听到是我的名字后也很高兴，问了我的近况。他说，我的书他收到了，并把书的作者的故事告诉了我的学弟学妹们，他现在的学生们，并告诉了当年教过我的所有老师。他说，华位，你是我的骄傲，能在人民出版社出书的我的学生中仅你一人。我们谈了很多，他还告诉了我，故乡流传着我现在活得精彩的故事。

但，我没有告诉他，其实，他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出人头地的我，但我现在的境况远没有他想象的好，也不过只是一个在纷繁的社会中找口食的人。

我没有勇气去毁灭一个老师对学生期待的幻想，并不是我虚荣，我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比学生有所作为更能回报老师的礼物，这是一个学生对老师应有的尊敬。

赵老师，在这个教师节来临之际，请允许我代表您所有的学生祝你节日快乐，同时也请您保重身体，我同时也想让天下所有的学子们都有这份对师长的孝悌之心，以不辜负他们毕生的清苦与对我们的期待！

（特约作者：杨华位）